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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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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辛苦了。”月重闕最終對風塵仆仆歸來的屬下說道,“你們先回去休息吧。”

幾個東狄使臣起了身,見他站在面前,眼睛望著自己等人,“休息好了,再隨我一同上戰場。”

“是!”四人心中激蕩,行禮之後才從他的書房裏退了出去。

書房中恢覆了安靜,月重闕站在原地,沒有改變站立的姿勢。

南齊要跟北周結盟,共同對抗東狄,他們的兵力加起來也不過二十萬,可是東狄鐵騎加在一起足足有五十萬之數,是他們的兩倍有餘。

便是這樣直接碾壓過去,也不會輸。

但對他來說,這樣不夠,他不光要贏,還要贏得漂漂亮亮。

歐陽昭明已死,一想到這件事,月重闕心中就生出了一絲可惜。

可惜,可惜他死在了自己把北周踏平之前。

月重闕正想著,就聽見外面有人來報:“王爺,公主來了。”

皇城裏兩位公主,這個時候會來的就只有容嫣,月重闕擡起了頭,揚聲道:“請公主進來。”

他回到書桌後坐下,很快就見到容嫣穿著厚厚的披風從外面進來。

她進了屋之後也沒有把披風揭下,只是摘下了鑲有毛邊的帽子,在這書房裏看了一眼,才望著自己說道:“表哥,你這屋裏屋外都是一樣的冷。”

聽了她的話,月重闕這才起身,叫下人搬了兩個炭盆進來,又給容嫣添了手爐叫她捧著,同她一起到榻邊坐下:“你到我這裏來,總不就是為了來抱怨我這裏冷吧?”

若是覺得他這裏冷的話,不過來便是了。

容嫣捧著手裏的暖爐,坐在他身旁松了一口氣,那些炭盆的溫度驅散了屋裏的寒冷,她也解下了身上的披風,由侍女掛到了一旁:“我是聽說遣去南齊的使團回來了。”

他們一回來就先來了他這裏,容嫣想要問一個答案,自然要來這裏了。

她問月重闕:“南齊可是要與我們開戰了?”

月重闕道:“不錯。”

這次出使的結果無非就兩種,要麽南齊袖手旁觀,要麽跟北周聯合,與他們對抗。

讓人沒有想到的只是南齊的態度,居然這麽堅決。

他們東狄使團的人從派出去到回來,算算時間,竟是他們到南齊第二日,南齊就拒絕了他們提出的要求。

容嫣道:“二十萬大軍,他們就算聯合起來也不過擋住我們一時,這場戰爭的結果根本沒有懸念。”

一旦交戰,這兩個國家遲早要投降。

只是容嫣卻始終覺得,這般用陽謀來達到目的,實在是太慢了,而且靠這樣的方法打下了北周,也不見得她身旁的人會有多高興。

容嫣想著,轉過頭去看著月重闕的側臉。

他如今不再戴著面具,要將真正的臉藏於人前,而岳淩塵這位少年將軍的影子,也早已在過往的時光中被人淡忘。

他現在就是東狄的攝政王,是要帶領他們走出這片苦寒之地的人。

察覺到容嫣的視線,月重闕調轉目光看向她,對她微微一笑:“怎麽這般看我?”在侍女奉茶進來的時候,他親手端了茶放到她面前,問道,“可是有什麽事想同我說?”

容嫣搖頭:“只是覺得就這樣同他們打,太便宜他們了。”

北周使團的人還在他們手上,這些人難道他不打算用起來嗎?

雖說兩國交戰,不斬來使,但這種事情他們不需要在意。

容嫣端起茶杯,拂開上面的茶沫,歷史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,只要他們勝利了,史書上要怎麽寫,不都是一句話的事嗎?

月重闕沒有說話,容嫣想用北周使團的人來坐實歐陽昭明的罪名,可她卻不知道,其實將開戰的理由安在歐陽昭明的頭上,並非是他的決定。

那日他親手射殺歐陽昭明之後,心中燃燒了這麽多年的怒火就不再像從前那般高漲,甚至讓他心中生出了一絲空虛。

在回到東狄之後,他就不時會回想起寶意策馬帶著那身受數箭、氣息斷絕的人從自己面前逃走的畫面。

如果不是東狄的擴張開始邁出了第一步,還有朝堂之上諸多事務要決斷,月重闕覺得自己或許已經被空虛所淹沒。

此刻驅動著他還在繼續的,大多數時候只是前代先祖的夙願。

不過容嫣既然提起,就代表她想去動一動他們,月重闕自然不會阻攔她,只說道:“你想做什麽,便去做吧。”

得到他的允許,容嫣眼中生出一絲興奮的光芒,在他這裏稍坐了片刻之後就從王府中離開了。

上了馬車,外頭的雪仍舊在紛紛揚揚地下個不停,但是這街道上一直有人在掃掉不斷落下來的雪,路上也沒有堆積太多的雪花。

馬夫在車轅上拉著韁繩,拉車的駿馬口鼻中噴出白色的水霧。

他聽見從車廂裏傳來了聲音,是公主吩咐:“去使館。”

……

從東狄以上一任國君之死為由向北周宣戰的那一日起,北周使團就被囚禁在皇都之中。

他們仍舊住在來訪之時下榻的地方,只是現在門口有重兵把守,裏面也有侍衛巡邏,所有人都不得離開半步。

雖然沒有生命危險,但是聽著東狄人所提出的指控,人人都憤怒不已,想要與他們如今掌權的那位攝政王對峙,要他們還北周一個清白。

但這一切都是枉然,月重闕並不會來見他們。

這種生活令他們極為焦躁,一行人當中唯有謝易行的心態還如先前一般平靜。

這裏被封鎖之後,大棋士不能進來,他便恢覆了從前那般,自己與自己下棋。

東狄這樣出昏招只說明了一件事,就是他們沒有抓到寶意。

更有可能的是寶意現在跟歐陽昭明一起平安離開了東狄,既是如此,他便放心了許多,至於是被自己關在何處,於他而言並沒有什麽影響。

謝易行在棋盤上落下一子,窗外也有積雪從梅枝上滑落。

他來東狄,為的就是把妹妹救回去,現在月重闕沒有得到玉墜,甚至還失去了寶意的蹤影,那他所求就還是握在寶意手中。

這是可以改變戰局的底牌。

就像這盤棋,不到最後,誰也不知道會是什麽結果。

一陣風夾著雪從窗的縫隙中吹來,帶來了梅花香。

院中的梅花已開,白梅勝雪,隨著雪花一起從沒有關嚴的窗縫裏飄了進來,落在棋盤上冒充白子。

謝易行伸手將這片梅花從棋盤上捏了起來,再松手讓它落到了地上,聽見外面有人拉長了聲音報道:“容嫣公主駕到。”

他收手的動作一頓,總算來了。

容嫣會來不奇怪,她等到現在才來,謝易行才是覺得意外。

他收回了手,坐在原地等著容嫣進來,外面通報的聲音才落下片刻,這東狄的公主就帶著一身風雪推開門走了進來。

一進來,察覺到這屋裏的暖意,容嫣臉上立刻露出了放松的神色。

她看向坐在窗邊的謝易行,擡手便解掉了身上的披風,一面朝著屋裏走一面說:“你這裏比起我方才來的地方溫暖了許多。”

他們雖然將北周使臣囚禁在這裏,但卻沒有怠慢他們。

這使館的地龍燒得比何處都足,而容嫣他們因為自身蠱蟲,所以各個在宮殿中都維持著較低的溫度。

無論高溫還是低溫,都能讓這些蠱蟲減少活動。

她走了過來,徑自坐到了謝易行對面,目光落在這棋盤上,然後對面前的人一挑眉:“手談一局如何?”

“恭敬不如從命。”

沒有召侍女進來,容嫣跟謝易行親自收拾了棋盤上原本分布的棋子,然後與他一人執黑,一人執白,開始對弈。

棋盤上落子一片,院中風雪未停,侍女將新沏好的茶端了上來,很快又退了出去。

容嫣的心不在棋局上,落子隨意,謝易行卻不因為她亂下而放松,依舊專註於棋盤。

容嫣看著他,她原以為自己過來,謝易行就算不像其他人那樣要勃然大怒,也不會像現在這般平靜,仿佛被在這裏囚禁了半月有餘的人不是他一樣。

她想著,手上的動作變慢了下來,直到被謝易行提醒,才想起該自己下了。

“你怎麽看起來一點也不急,也不生氣?”容嫣順著他的話在棋盤上落了一子,說道,“我還以為我今日來你不會答應同我下棋,而是會把我直接趕出去。”

謝易行在棋盤上落了一子,擡眼問道:“公主想被趕出去嗎?”

容嫣收手,自然是不想的。

謝易行重新垂下眼睛,等她落子之後,又下了一棋:“我一人在這裏也是下棋,你來也是下棋,沒有什麽區別。”

容嫣看著他清冷的模樣,覺得他果然還是同在北周的時候一樣。

就是這般性子,才吸引自己。

她停了落子的動作,對面前的人說道:“你可知道我們派去南齊的使臣,被南齊的皇帝擋了回來?”

“讓我猜一猜。”聽她不再迂回,而說起了真正的來意,謝易行也停了下來,清冷眼眸望向她,“你們的人一去,就以歐陽大人刺殺應天帝為由,宣稱要與我們大周開戰,要求南齊站隊,而南齊國君拒絕了你們。眼下東狄是要同時與兩國開戰了,對嗎?”

“聰明。”

這件事情不難猜到,容嫣知道自己出現在這裏,就是給了他這個信號,謝易行自然一下就猜出來了。

“那你不妨再猜一猜,我今日來這裏是為什麽?”

謝易行將手裏的棋子放了回去,伸手蓋上了棋盒:“公主是來問我,想不想出去。”

容嫣順勢道:“三公子想出去嗎?”

謝易行搖頭:“出去的代價太大,留在這裏也挺好。”

見他油鹽不進,容嫣挑了挑眉,說道:“你們在這裏被關了這麽久,你可以這般淡然,其他人可不一定。三公子想,若是我挨個向他們許諾,只要願意站出來指認歐陽昭明混入使團之中,就是想潛入東狄刺殺先帝,那麽你們就不光可以自由,甚至還能在東狄加官進爵,過上與從前無異,或者說還要好的生活——你說會不會有人答應?”

謝易行淡淡地道:“想知道答案,公主不妨一試。”

容嫣看著他這平靜的神色就感到煩躁,她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:“你就這樣相信你們使團中的人,相信他們沒有一個會為此心動?”

“怎麽會。”謝易行道,“我不是他人,就不能篤定他人會如何想。不過,每個人做出何等的選擇都是他們自己的事,你們用這個理由向大周發動戰爭我尚不能做什麽,如今再威逼利誘多幾人來為你們做偽證,公主覺得我又能如何?”

他直視著容嫣,眼中映出她的影子。

原來他知道為什麽她會來找他,容嫣心中冷笑一聲,他知道在前來東狄的使團中,就是所有人加在一起指認歐陽昭明,也及不上他一人說話。

如果可以讓他站在他們這邊,做出對歐陽昭明這樣的指控,那才會叫這個曾經算計了他們東狄戰神,還膽敢一個人闖入皇都的人受萬人唾罵,即便是死了也無法翻身。

奸佞這個詞對歐陽昭明來說不是什麽罵名,“亡國之臣”這個詞才能徹底毀掉他。

所以明知道謝易行不可能答應,容嫣還偏要過來試一試。

她換了一個方式誘惑他:“謝三公子你要知道,我說過的話一直是算數的,只要你答應,這一戰可免,我們兩國依舊可以聯姻,北周可由你我共治——”

謝易行見她一邊說著,一邊用兩手撐著桌子起了身,向著自己傾身過來,在自己耳畔低語,“或者由你來統治,我只做你的妻子,北周從前是怎麽樣,以後還是怎麽樣,不必改變,不必生靈塗炭,這一切就只要犧牲一個歐陽昭明——不,我忘了,歐陽昭明已經死了,這不過就是拿一個死人作為代價而已。”

聽見“歐陽昭明已經死了”這幾個字,謝易行眼底終於生出了一絲波瀾。

而容嫣說完,就維持著停在他肩側的姿勢,垂下眼睛看他,等待著他的動搖。

謝易行是理性的人,他越是理性,此刻就越要去權衡,去斟酌。

他在北周的時候不曾考慮,在這時卻要開始考慮——容嫣覺得這真是好笑,不過她很期待他的答案。

良久,謝易行的聲音才響起:“要我站出來指認,還要獻上寶意手中的寶物,對不對?”

容嫣輕輕地皺了皺鼻子,後退了些看他,說道:“那便當是你的聘禮,我用整個北周做嫁妝,你一點也不虧。”

她等著謝易行的回應,露出了一個笑容,問道,“如何?”

她說了這麽多話,自認能夠讓他低頭,卻見謝易行在沈默片刻之後還是對自己說:“承蒙公主錯愛。”

在北周的時候他不會答應,在這個時候他更不會答應。

容嫣冷了臉色:“眼下給你這樣的機會,讓你可以救下北周的臣民,你都不要嗎?”

謝易行道:“若只是我,那我沒有拒絕的理由。”

可若是要加上歐陽昭明,就不行。

容嫣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,心中既生出一絲搖曳,又湧起更多的惱怒。

她質問道:“在你心中是歐陽昭明的名聲重要,還是你們北周百姓的命重要?”

謝易行:“都重要。”

歐陽昭明是國士,他為北周付出無數,北周不該負他。

“好。”容嫣起了身,站在他面前望著他,“好,你現在是這般說法,我給你十日時間考慮,到時候你可能就會改變答案了。從今日起,你一天不點頭,我便一天殺一人。”

北周使團來東狄的人數恰好是十一人,十日之後,謝易行若是不答應,她就會將另外十人都殺了。

戰火一起,要死掉的百姓對謝易行來說可能只是一個數字,可是這十人卻是同他一起來東狄、朝夕相處的同僚,把他們殺死在他面前,她不信他不動搖。

未等容嫣露出得意神色,謝易行就說道:“使團中人被你殺盡,我也不會茍活與此。”

容嫣臉上的神色波動起來,她看著謝易行,眼中光芒再三變化,終於轉了頭,對在門外守著的侍從說了聲“走”,便連披風也未曾穿,一頭沖進了雪裏。

謝易行坐在原地,良久才重新開始了一局新的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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